【2005年第6期】高放：如何认识世界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发展——对《九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一书的几点意见

    【摘要】本文指出权威性著作《九论》对世界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发展的看法多有不实之处;作者认为世界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发展各自以历了互相对应的四个阶段,社会主义先在俄、中等不发达国家实现确是早产,理应补生产力不足的课,社会主义苏联模式失败的深层原因在于它渗透了沙皇俄国军事封建帝国主义的糟粕,违背了科学社会主义原理。   

    【关键词】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早产论;补课论

    红旗出版社2001年5月出版的权威性著作《九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以下简称《九论》)包括九篇重头文章。从书中附录的综合评述和六篇书评来看,此书受到广大读者热烈欢迎。可是现在读者是有不同层次的,看法不尽一致,很不一样。近几年来,我在北京、天津、银川、西安、延安、南昌、杭州等地讲学中,特地征求了我所接触的一小部分教师(包括省委党校、市委党校的教师)对《九论》的意见。他们普遍认为“《九论》没有多少人读过,没有多少新意”,“不能解决广大干部和青年学生的思想认识问题”。甚至还有人说:“《九论》很像60年代中苏大论战中我们党报党刊发表的《九评》,气势很大,恰好又是九篇文章,看来有很多论点没有说服力,恐怕经不起历史检验。”戴舟同志在“主编的话”中表示“热忱地希望能进一步听到批评意见,以使我们不断完善和提高。”出于关心、爱护党的理论事业,我现在就坦诚地专门提出批评意见(赞扬之词就不再重复了)。忠言逆耳,请勿见怪,不当之处恳请课题组予以教正。

    1.《九论》主题是讲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可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历史进程,经历了哪几个发展阶段,《九论》并没有给予准确的回答。书中说:“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算起,资本主义的发展360年来就只是经历了两个阶段,当今世界仍然还是处于列宁所谈的垄断资本主义即帝国主义阶段。这个观点显然过于陈旧。按照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的说法,资本主义时代是从16世纪开始的。500年来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以蒸汽化、电气化、信息化三次科技革命、三次生产力革命为界,大体上可以划分为四个时期或四个阶段。即16世纪至18世纪末在封建社会内部资本主义初步开始发展阶段,18世纪末至19世纪末的自由资本主义阶段,19世纪末至20世纪末的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以及从20世纪末开始的一个新阶段。国内外理论界大多把这个新阶段称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还有其他各种说法),我则称之为社会资本主义(详见拙文《当代资本主义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新阶段》,中央党校主办《理论动态》2001年3月20日出版,全文另刊于《江汉论坛》2001年第8期,题为《社会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1](P163-178)《九论》不但没有论及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而且还进一步发挥了“帝国主义就是掠夺”,“帝国主义就是战争”,“帝国主义就是陷阱”,这就是说当今我们依然处于列宁所讲的帝国主义时代。这样怎么能够使我们广大干部准确地认清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呢?怎么能够使我们广大干部深刻地理解我们党所提出的“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是当今世界两大主题”的新论断呢?

    2.社会主义是为了解决资本主义固有矛盾而提出的新理论、新制度。与世界资本主义发展历史进程的四个阶段相对应,我认为世界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也是经历了四个阶段,即空想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苏联模式社会主义,以及当今在现代化全球化新态势下探索各具本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可是《九论》对社会主义从空想变为科学只是一带而过,对科学社会主义在十月革命后变为现实又是平铺直叙,并没有专门论及苏联模式社会主义,也没有专门论及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各具本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探索。给人们的印象是社会主义只有一个科学社会主义及其逐步付诸实践的历史进程。这样怎么能够深化广大干部对于社会主义的认识呢?看来只有集中分析空想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和各具本国特色社会主义这四个阶段、四种社会主义的异同,才能提高人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

    3.马克思主义原来认为,社会主义必然首先在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几乎同时胜利,然后再带动并帮助亚非拉不发达国家逐步发展到社会主义。可是至今为什么欧美发达国家未能带头实现社会主义?英国、美国为什么从未爆发过一次无产阶级革命?大多数国家共产党为什么一直难以得到较大发展,甚至还在继续衰退中?对这样重大的问题,广大干部和青年学生亟须令人信服的回答。可是《九论》却避而不谈。而对于不发达国家首先实现社会主义的条件,却作了过高的估计。如说俄国、中国等落后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正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第25页)。实际上俄国从1917年二月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到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只间隔了八个月。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八月怀胎,提前分娩”。俄国的社会主义无疑是先天不足(相对于英、法、美等国而言)。当时“和平、土地、面包”是广大工农和人民大众的迫切要求。为此只有举行社会主义革命,推翻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统治,才能达到。十月革命时布尔什维克党并没有提出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主张。俄国实现社会主义虽然先天不足,确是早产了,但是如果后天调理得当,依然是能够得到健康成长的,列宁的新经济政策就是后天调理的良方。可是后来苏联领导人推行过左路线,急于求成,揠苗助长,提前结束新经济政策,提前宣布建成社会主义,还要提前过渡到共产主义。这样既先天不足,又后天失调,使得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不能不具有严重病态。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也是针对中国实现社会主义先天不足而提出的后天补调的良方。可是我们党也犯了过早结束新民主主义、急于过渡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错误。《九论》只字未提苏、中领导人提前结束新经济政策和新民主主义论,只字未提俄、中等国在社会主义道路上都犯过急于求成的错误,同时乱批什么“早产论”及其变种“补课论”。这样违背历史实际,怎么能够令人信服呢?实际上俄、中等国的社会主义确实是早产儿,新经济政策和新民主主义论并不是补资本主义的课,而是不发达国家在工农政权领导下要利用资本主义补生产力不足的课,为过渡过社会主义创造充足的物质基础。

    4.苏联东欧发生剧变是20世纪世界社会主义事业最重大的挫折,广大干部亟须深刻了解其深层原因并从中吸取应有的教训。《九论》只字未提苏联模式,也没有集中分析苏联模式的种种弊病,似乎苏联模式都符合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说苏联形成了“高度集中的经济体制和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第40页)是不准确的。高度集中和高度集权在特定条件下是必要的,未必就是弊病。苏联的弊病是“过度集中”和“过度集权”。斯大林搞的个人崇拜制、个人集权制、领导职务终身制、指定接班人制、干部等级授职制、干部特权制,苏联长期推行极权主义、大俄罗斯主义、大党主义、大国主义、霸权主义和扩张主义,这些都是继承沙皇俄国军事封建帝国主义的糟粕,根本违背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这是社会主义苏联模式失败的深层原因。《九论》只字未提苏联模式的这些弊病,而说“从苏共二十大全盘否定苏联党和人民的奋斗历史开始,苏共开了否定自身的先河;从苏共二十二大提出‘全民党'的口号开始,党的无产阶级先锋队性质发生改变。”(第49页)这种说法完全不符合历史实际,只能蒙蔽不懂历史真相的人。1956年的苏共二十大批判斯大林的错误确有过头不当之处,但是它并没有全盘否定苏联党和人民的奋斗历史。苏共二十大的所有文件,包括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都肯定了苏共和斯大林的历史功绩。《九论》却硬说它“全盘否定苏联党和人民的奋斗历史”,请你们列举出事实根据来,没有事实根据是不能随便下这样的断语的。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提出“全民党”是为急于要在二十年内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左”的理论(“全民国家”也是形右实“左”的理论),而《九论》还把“全民党”作为右的理论来批判,足见你们的思想认识还是停留在60年代中苏大论战《九评》的水平上。赫鲁晓夫基本上继承了、延续了斯大林急于求成的过左路线和权力过度集中的党政领导体制,而《九论》却把他作为苏联后来发生剧变的源头,这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

    5.究竟应该怎样全面认识当代世界资本主义,这是广大干部亟须正确理论武装和引导的另一个重大问题。对此《九论》讲得也不全面、不深刻。你们讲到战后资本主义经济为什么能够得到快速发展时列举了“三条竹篙”,(即科技革命、自我调节和扩张),这无疑是正确的说法,形象的比喻。但是并没有说明已经垂死、腐朽的当代资本主义为什么还能掀起这一场史无前例的新科技革命以及这一场新科技革命使世界资本主义发展到了什么阶段。你们所说的当代“金融资本与工商资本进一步融合”(第112页)也是片面的。80年代金融全球化获得空前大发展正是由于金融资本在相当程度上与工商资本脱钩,获得了相对独立的自由化大发展。当代资本的日益集中和垄断,虽然存在阻碍技术进步和生产力发展这一面,但是这并非主要方面,并非主流。当代资本主义的自由竞争超过了寡头垄断(跨国公司数量从1980年的1.5万家猛增到当今的近7万家就是明证),因此它虽然还有垄断性、垂死性和腐朽性,然而仍具有相当强的竞争力、调节力和生命力。你们说当代资本主义虽然“运用那些调节手段”,但是“同时束缚了自由竞争”(第128页)。其实当代资本主义正是运用种种调节手段,加剧了自由竞争,才使得资本主义出现回光返照。你们反复地说:全球化使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达到了“地域上的极限”(第36、89页),“经济全球化将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扩张达到极限。”(第108页)这种说法显然是对资本主义的扩张力估计不足。应该说资本主义还能向太空和宇宙发展,还能实现“太空化”、“宇宙化”(这二“化”可能是我杜撰的新名词,详细论证参见拙文《从全球化浪潮看新世纪、新千年、新世界》,载中央党校主办《理论动态》2000年1月20日和中央编译局主办《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1年第1期,本文也已收入高放文集之五《纵览世界风云》,中国书籍出版社2002年1月出版,第258-277页)。《九论》对股份分散化和福利政策等作了较为细致的分析,指出它的种种局限性,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还应该补充说明,雇员持股制、社会福利制等是社会大生产发展、工人持续开展斗争、资产阶级被迫改变统治手法、社会党多次执政以及借鉴社会主义国家某些经验等多种合力的产物,其中已含有某些社会主义因素。马克思早已讲过资本主义在发展中必然会发生消极扬弃和积极扬弃。《九论》只讲到资本的消极扬弃,完全避而不谈积极扬弃。而资本的积极扬弃正是当代资本主义新发展和新变化的一个重要新现象,可惜这一点完全没有进入你们的视野。而对于作为资本消极扬弃和积极扬弃混合物或中介物的各种基金会,更没有引起你们的注意。所以《九论》只字未提基金会。社会主义当然必定取代资本主义,但是应该明确,已经土崩瓦解的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绝对取代不了当今发达国家的资本主义。因此,为了论证当今发达国家的资本主义必然发展到社会主义,除了剖析当代资本主义的各种矛盾之外,还必须提到这些国家的各种社会主义政党对社会主义的独立新探索。可惜《九论》对此完全没有提到,哪怕简略提到也很有必要。这样读者会认清这些国家将要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达到什么样的社会主义。

    6.《九论》中还有一些说法欠准确,或者用词不当。例如第7页说:“1889年,第二国际诞生,工人运动由欧洲扩展到美洲”。实际上第一国际时期(1864—1876)工人运动就已经由欧洲扩展到美洲,第一国际的支部遍布欧美18个国家。参加第二国际的已有包括世界五大洲的近30个社会主义政党。第155页说:“东亚、东南亚某些国家的经济增长”是“特定环境中美英帝国主义特定政策的产物”,是它们“要在社会主义的门口树立资本主义发展的样板,以建立遏制社会主义的桥头堡。”这种说法我认为也是不全面的。事实上东亚韩国的振兴,恰好是在1960年人民推翻了美国豢养的李承晚政权和1961年废除了美国扶植的军事法西斯内阁之后,走上了议会民主道路,在颇大程度上能够独立自主地采取较为正确的对策,才取得了显著的成功。东南亚的新加坡也是在1965年冲破了英国的阻挠,退出了马来西亚联邦,成立了独立的共和国之后才获得迅速发展的。而远离苏、中等社会主义大国的非洲的突尼斯、博茨瓦纳,拉丁美洲的ABC国家(阿根廷、巴西和智利),为什么经济也能得到较快增长呢?可见第三世界国家只要能够正确对应资本主义经济全球化的浪潮,还是有振兴的机遇的。还有,第36页引证邓小平关于社会主义本质的五句话时,省去了“本质”二字,把这五句话作为社会主义的定义。这样似乎不妥。邓小平的社会主义本质论是指明了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和价值目标。社会主义的定义,我认为应该是以社会化劳动为基础、由劳动人民掌权的社会形态。以上意见,我是经过几年时间在小范围内作了调查研究,个人多遍拜读《九论》和反复思考而写成的。不当之处敬请专家指正。

    [参考文献][1]高放文集之五:纵览世界风云[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2.